東源電子的慣例，天冷後電風扇就停止生產，工人幹部全部放假，發百分之六十的工資，來年春天再開始上班。工人不工作的這部分成本，也會算到電風扇上，因而，東源電子的產品比市場上的風扇貴。今年，鳳嬌為促銷而降了價，現在就不能讓工人閑那麽久了。

——工人也不想閑著，百分之六十的工資，勉強夠吃飯，誰受得了啊。

會議主要討論新產品開發，以及冬季生產問題，鳳嬌提出的空調扇、遙控電風扇，讓大家心氣頓時高漲——後世賣得很火，沒理由現在不受歡迎。

幹部工人唯一擔心的，就是冬天生產的產品會積壓，廠裏的流動資金本就不足，若是明年賣得不好，會拖了全廠的後腿。

鳳嬌聽到這話，心裏別提多感動了。

電風扇車間，可以說是東源電子最窮的一個車間了——每年三四個月時間放假，閑是閑了，可是兜裏沒錢吶，鳳嬌沒想到他們都吃不飽，依然替自己憂心，能擁有這樣一群心地善良的屬下，鳳嬌怎麽不感到幸福和滿足？

工人幹部能替自己著想，鳳嬌當然也會為大家想著，她伸手向下壓了壓，安撫大家道：“同志們放心，咱們北方雖然有一半時間不要電風扇，可是南方，尤其是廣東廣西那邊，一年少有時間不需要。新產品一出來，我就安排人到南方推銷，還有，我有朋友在香港，也可以試試出口這條路子。”

“咱們也能出口創匯？”

“為什麽不能”鳳嬌提高聲音，“我的奮鬥目標，就是把咱們的產品，賣到全世界！”

電風扇車間的幹部工人，一下子都興奮起來：“王總，你要是真能讓電風扇出口，那可就太好了，我們願意跟著你幹。”

有些話，鳳嬌不敢說，若是歷史不發生改變，明年會有一波搶購潮，商店裏積壓好多年的老陳布都能賣出去，何況她們廠的電風扇、空調扇還是領導市場新潮流的呢，即便不能出口，她也不怕積壓。

散會後，鳳嬌收起笑容，她眼下最大的困難，就是流動資金緊缺，但這個她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，上一次集資後，電廠、發動機廠等有錢單位的職工，都悄悄到這邊打聽，要不要外廠人參與集資，誰不想讓家裏的存款掙高利息？

鳳嬌想，若是第二波集資時間長一點，應該比第一波效果更好，另外，她也打報告向省廳要求資金支持，另外也向好幾個銀行申請貸款，現在，東源電子又開始生產，而且產品也賣的不錯，那些銀行應該會放款給這邊了。

鳳嬌用幾天時間安排好了廠裏的工作，陳懷希也出院了，他果真買了火車票，要陪鳳嬌回靠山屯——雖然鳳嬌有車，但路況太差，五百多公裏要十個小時以上，那份顛簸誰也受不了。

國家市場化的進程很快，現在只要有錢，就可以買臥鋪票了，只有軟臥還需要介紹信，這也讓鳳嬌很是寬慰。

一夜好眠，第二天清早，到了長河，鳳嬌和陳懷希從火車站出來，迎面碰上姜秀溪，姜秀溪原本對鳳嬌有意，卻沒想到剛報到上班，就被發配到了長河，他也曾給鳳嬌去過幾封信，鳳嬌要麽沒回，要麽寥寥幾筆，十分簡短，讓姜秀溪又氣又心酸，他也是很出色的男子，身邊也不乏追求者，為了心理平衡，很快就答應去相親，半年相親不下十多個，眼都挑花了，也沒確定下來。

看到鳳嬌，姜秀溪暗忖：還是這個最好，剛想走上前去打招呼，猛地看到鳳嬌身後的陳懷希，他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——他認識陳懷希，這些天省電視臺的新聞人物，指揮搶險累得病倒，省裏派救護車接他時，黑壓壓足有上萬的百姓哭得淚水漣漣，萬人空巷送書記的場面，令姜秀溪感動得紅了眼圈呢。

他不忍心和偶像競爭，也沒底氣競爭，可是心心念念的女子，就要花落他家，姜秀溪這心裏又酸又痛又是失落，難受的滋味沒法形容。

過了會兒，姜秀溪嘆口氣，回過頭給身後的女警道：“我們結婚吧！”

女孩子激動得差點沒暈過去，自從見了姜秀溪，她的芳心就只有個他，追了這麽久都沒結果，幸福忽然一下砸到頭上，讓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姜局，我媽媽想讓你周末去我家吃飯。”女孩深深呼吸了十多下，才結結巴巴地說出話來，平時抓小偷訓流’氓，挺潑辣的女子，此刻手指卷著衣角，滿臉緋紅嬌聲嬌氣，這份小女人的氣息，讓姜秀溪的心一下子就軟了，在眾多追求者中，她是最能幹的，警校畢業，父親是個派出所所長，母親是長河市林業局書記，也是長河市數一數二的好女孩。

姜秀溪輕輕牽了一下女孩子的手，限於兩人都穿著警服，很快又松開來，他擡眼看看走開的一對身影，心裏雖然有些酸澀，卻忽然踏實下來——這段時間，他不是挑花了眼，而是一直惦記那個嬌俏的人兒，只是他也是個要強的人，被她的冷淡深深傷害，放不下又得不到，吊在半空了。

現在，她有她的歸屬，他的心也找到了該有的伴兒。

鳳嬌在車站雇了個皮卡車，從托運站拉出二十個臺式錄音機。東源電子這個老掉牙的款式，又大又沈，早就趕不上潮流了，再加上播放的時候，總有撕拉撕拉的雜音，壓了一倉庫沒人要，現在，新磁頭研制出來，她讓人換上，又換了幾個電容，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，按廠裏工人的話說，都能趕上名牌產品“紅燈”收錄機了。

雖然修好了，但工人門依然很奇怪，領導讓修這樣的老古董有什麽用，又大又沈的，年輕人誰買呀？

其實，在農村，這樣的東西，很多年輕人還眼紅不已，想要而沒有呢。

大、沈、笨，被城裏的年輕人嫌棄，但擺在農村人眼裏，這些缺點卻會變成妥妥的“高端大氣上檔次”，不管是做嫁妝還是男方擺在婚房裏，都能充一個大件的。價格不貴，看著不賴，農村的大爺大媽，怎麽會不喜歡？

至於年輕人，有一個總比沒有強吧？何況，他們也要面子，這一個二百塊，比一千塊買個愛華隨身聽，好看多了。

鳳嬌還準備給爸媽一臺，他們愛聽戲，尤其是爸爸，什麽京劇、豫劇、秦腔、晉劇，凡是對白能聽懂的，幾乎來者不拒，鳳嬌還特地給配了幾盒磁帶給他們。

另外，鳳嬌還送給村裏的學校五臺，外加全套的英語課文朗讀以及新概念英語的磁帶，讓孩子們學習用。

剩下的放到鎮上她同學開的小賣部代銷，若是賣得好，那一倉庫的積壓貨可就有出路了。

鳳嬌忙著雇車，指揮人搬東西，根本就沒看到姜秀溪，也沒想到會這麽巧，遇到他。

皮卡很顛簸，好在前幾天下了場雨，沒有塵土，冷熱宜人，坐車也不那麽難受了。

仲秋節氣，天高雲淡，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，棒槌一般的玉米穗子，沈甸甸垂著頭的谷子，偶爾還有一樹柿子，像是掛滿了小紅燈籠般，讓人直覺得大飽眼福。

陳懷希一邊走一遍讚嘆：“這邊比山陰好太多了，山陰百姓真苦啊，就是豐收年也吃不飽。”羨慕的同時，他也深感責任重大。

離村子還有很遠，鳳嬌就看到一個村口老柏樹下站個人，隱約是母親張亞梅，心中一時感慨萬千，她搖下車窗，對著媽媽使勁招手。

張亞梅眼睛有些花了，可這並不礙著她看遠處，每過來一輛車，她的心都會揪起來，從滿懷希望到最後失望不已，周而覆始，但她還是不肯放棄。終於，閨女朝她招手了，張亞梅的眼睛立刻就笑得瞇成一條線。

鳳嬌已經二十八了還單著，這成了王國強和張亞梅的心病，他們都不敢聽村裏人提兒子結婚閨女出嫁的事兒。靠山屯的人，背後也沒少議論鳳嬌，畢竟她這個年齡，別人家的閨女孩子都兩三個了。

鳳嬌還是幾天前的電話，說是和陳懷希回去，王國強和張亞梅聽懂了閨女的暗示，可就是不敢相信。他們見過陳懷希，知道人家的家長都是大幹部，而且這孩子還是國外留學的，現在又是縣’委’書’記，自家的閨女，有點不配啊。

憂心太甚，兩人卻誰也不敢說出來，天天有事沒事的，在村頭張望，結果讓村裏人看出端倪：“兒子要回來了？”

“啊，不是，哦，是是。”人們見他倆吞吞吐吐的，背後沒少議論，反正，不是兒子，就是女兒，關於鳳嬌的猜測，版本不下十多個。

但沒有一個版本，是鳳嬌找好了對象要帶回來，村裏人都說，鳳嬌的眼頭太高，一心想找城裏人，可惜城裏人看不上，現在被架起來沒法擱置。

陳懷希抱著一臺錄音機走進王家大門時，巷子口跌落了一地的眼珠子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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